靜中有動 — 動中有靜

E Nan

靜,不是從「靜」來的。靜,從「動」而來。動,通往靜;靜,也導向動。那是一種和諧的舞,一種我們常常誤解的舞。

我們談到「靜」,腦中常浮現一幅畫面:一片平靜無波的湖水,一個靜坐在湖邊冥想的人,四周安靜、美麗、無事,心安如止水,世界彷彿暫停。我們把「靜」等同於「沒有干擾」。

但那個畫面,只是表面。

真正的「靜」,不是從遠離生活、遠離人群、逃開混亂而來。它不是靠關掉外界、退縮、或製造距離獲得的。「靜」不是一種逃離,而是一種走向。而通往那裡的道路,恰恰是我們以為應該避開的:吵雜、混亂、煩亂的心。

你必須穿過噪音,才能走向靜。你必須直視它、聽見它、與它共舞。靜,不是用來「壓下混亂」的,而是在混亂中學會如何穿越,如何前行。真正的練習,從這裡開始。

你無法「修出」靜,但你可以練習的是「動」——更精確地說,是我們在動中的行為,是我們在風暴中的姿態,在噪音中的清明,在烈火裡的安住。

我們與「動」——與挑戰、衝突、不確定的關係,會決定混亂是被放大,還是自然展開。
我們無法控制「靜」,我們能練習的,是在「動」裡的行為。靜,是結果,是果,不是手段。

真正的修煉場,不在寺廟,不在山林,也不在靜修營。
它在我們日常的每一個時刻:
在我們不得不面對的會議裡,
在那些我們不願發生的爭執中,
在無法選擇的病痛裡,
在試煉我們的友情裡,
在那些我們從沒要求卻非得承擔的責任裡。

這些地方,才是真正修行發生的地方。靜,也從這裡扎根。

靜,不是一個終點線。
它不是當所有事情結束後,一個能「抵達」的狀態。
它是一種漸漸轉化混亂的過程,一種煉化,一種鬆開,一種流動。

就像泡一壺茶。

你準備好一切,拿出茶具、裝水、點火、等待、坐下、呼吸、安靜地擺好每一樣東西。

每一個動作——小小的、精準的、不慌不忙的——串連成一個節奏。


而「靜」,就是在這串節奏中升起的。不是在之後,不是泡完才有,而是在其中,在倒水、在摺巾、在等水沸的時候,就已經開始了。

如果你覺察,你會看見它。
如果你不覺察,你會一直在等,一直以為「靜」在別的地方。


你會以為它在所有事情都完成之後,在任務打勾之後、信箱清空之後、菜買好之後、塞車終於結束、門一關上之後……

你會以為,只有「那時候」你才終於能靜下來。

但,這樣的想法,本身就是陷阱。

我們以為「靜」是在努力過後、在一切都安頓好之後才會出現。


這種信念,讓我們把「平靜」和「混亂」硬生生地分開,把「神聖」與「世俗」分開,把「自己」與「他人」分開,把「好」與「不好」、「喜悅」與「痛苦」分開。

這是我們文化的疾病,一種深植日常的二元病。我們為了效率、為了習慣,劃出無數條線:工作與生活、壓力與放鬆、有價值的與沒意義的。

我們不斷跳躍:從一種狀態跳到另一種,從一個角色跳到下一個,從一個身份轉向另一個。躁動、分裂、忙著分類,卻永遠無法安住。

這不是說,這世界沒有對錯;也不是說萬事皆同、毫無分別。分寸很重要,誠實很重要,我們所做的選擇也都重要。

但,我們必須看見:
一切都是流動的。彼此是連結的。沒有真正乾淨利落的切割。


生命的每一部分,都是必要的。

你需要有緊,才會懂得鬆。
你需要黑夜,才會識得白晝。
你需要寒冷,才會記得溫暖。
你需要經歷苦,才懂得什麼是喜悅。
你需要摩擦,才有可能感受到恩典。

生命的光譜極寬。我們若只珍惜其中一半,就是對自己的虧待。

如果你渴望的是深度、是真實的存在、是一種「真正身體裡有的靜」而不是表演出來的樣子——那麼你就必須願意與整個生命碰面。

所以,下一次泡茶的時候,
不要等到坐下那一刻才以為平靜開始了;
不要讓第一口茶才成為你第一次真正呼吸的時候。

讓「準備」本身就是修行。
讓你的心意,貫穿每一個細節——
從打開蓋子的方式、到倒水的角度、到你捧杯的姿態。

靜,不是在「喝」的時候才開始。靜,是從「做」的時候就已經開始。

而當你一次次這麼做,它會擴散開來。
它會滲入你的日子裡,
滲入你走路的方式、說話的節奏、傾聽的態度,
滲入你如何與人碰面、如何處理一件事、如何面對困難。

漸漸地,這就成了一種禪。
不是一種逃離,而是一種連續性。
不是一種技術,而是一種活法。
不是一個要去的地方,而是一個你來自的所在。

這,就是「靜」變得堅實的方式。

你不再被外界拉來拉去,不再等著「下一個寧靜時刻」降臨。
你開始「帶著寧靜」行走,在混亂中帶著清明,在風浪裡不再逃避。

因為,生命本來就是混亂的。

宇宙不是靜止的,不是固定的,也不是為了讓人類大腦理解而設計的。
它一直在動,一直在變,一直在展開,我們永遠無法完全理解。

但那不代表我們迷失了。

那代表,我們學會以不同的方式行走
學會與變化共處,學會隨流而行,
停止對抗浪潮,像水母那樣——與整片海融為一體。


觀看我們的靜心短片《Dancing Jellyfish 水母之舞》: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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